
山岚漫过脚踝时,天还没有亮透。龙山村屋檐垂着夜露,老妪倚在柴门递来竹杖:"莫贪看云,前头草甸会吃人。"我握紧这截斑驳的枯竹,仿佛握住山神抛来的橄榄枝。





初时是松针铺就的毯,踩着极轻软。及至发云界,天地忽然倒悬。十万顷草甸自云端垂落,碧浪直拍到天边,风过时泛起银鳞似的波光。山脊瘦成刀刃,人在草浪中忽浮忽沉,背包带勒进肩胛,倒像被某种温顺的力量推着向前。





日头滚到正午,千丈岩下突然起了大雾。草色退作青灰,石径在乳白中若隐若现。竹杖叩击山岩的脆响被雾气吞没,倒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在耳膜上打鼓。汗珠砸在花岗岩的刹那,恍惚看见百年前挑盐的脚夫,他们的草鞋印正叠着我的登山靴。









好汉坡的乱石阵里,遇到折返的独行者。"绝望坡在前头。"他指指云深之处,眉眼挂着冰霜。这话倒像预言,未时三刻,当垂直的天梯在眼前展开时,双腿竟不争气地打起摆子。石阶缝里探出几茎紫堇,我数着这类倔强的花,一阶一阶把影子钉进山体。



夜宿客栈,漏窗筛进一天星子。白日负重的后肩此刻轻如蝉蜕,那些被草叶割破的伤口,被山风舔舐得微微发烫。恍惚间听见松涛阵阵,不知是山在呼吸,还是我们的血脉在贲张。竹杖斜倚门框,已生出碧绿的新芽。


暮色自谷底漫上来时,金顶的碑石浮在霞光里。草甸褪去白昼的锋芒,温顺地伏在脚下,宛如巨兽收起利爪。忽有大风掠过,千山万壑的茅草齐齐折腰,簌簌声里分明藏着古老偈语。山月升起的刹那,满坡银芒流转,恍若银河碎在了人间。







